年少有为
《年少有为》
·春澈
2019年7月16号,己亥年六月十四,宜嫁娶。
这是一个我在日历上圈出的日子。红笔勾的圆,笔笔认真,鲜艳夺目。
我的小襄,玉兰花一样秀颀的小襄,终于可以把从前握着我的手的手交到别人手里。
那个男人的出身不错,高干家庭的子弟,父母都是知识分子,他也有一份清闲又有钱的工作,能给小襄很好的生活。
十年前我年少轻狂,盘腿坐在蓊郁的梧桐下,笑着对小襄说爷以后带你吃香的喝辣的。小襄笑倒在我怀里,长发上有橙花的香气。
十年后我沉稳笃定,身旁的女伴袅袅婷婷,等我的是衣香鬓影觥筹交错。恍惚闻见女伴身上祖马龙的香水,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橙花香裹挟着我。
狠狠摔进盛大的年少里。
那年大学毕业,我在一片本科生递简历的浪潮里浮浮沉沉,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。小襄早早申请了留校资格,开学就是大一新生的辅导员。
我实在是急了,不惜出去卖力气,每天在中关村搬电脑,在同一栋办公楼里爬上爬下。上班族们模模糊糊都是同一张脸,面无表情,入耳都是键盘的敲打声。
下了班我就去接小襄回我们的出租房。小襄坐在单车后座上,笑得灿烂无比,好像兜的风是坐在劳斯莱斯里兜的一样。
十几平的小屋像小襄的魔法阵,她收拾得温暖有朝气。我笑她俗,明黄印花的窗帘随风飘扬着。她站在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汤罐前,转身一笑,温柔的镀上一层光。
我说:“小襄,我这辈子都不会辜负你的。”小襄眼红,边给我盛饭,边哽咽着答应。
我那时不懂她的眼红。
后来卖电脑的老板辞退我,自己也关门大吉。他把红包甩我身上,“砰”的一声拉上卷闸门。我手里摩挲着多出来的几百块遣散费,说不出话。我怕养不起小襄,委屈了她受苦。
那天回家,小襄熬了小米粥,香气扑鼻。我分一半到她的碗里,故作轻松地听她讲大一学弟学妹们的趣事。最后我还是没告诉她我失业了,而是兴高采烈地把那几百块交给小襄,说这是老板发给我的奖金。
“小襄,我以后会给你住大房子。”我信誓旦旦。
后来我去推销医疗器械,一家医院一家医院一家公司一家公司地跑。带我的师父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,人前堆出满脸的笑,人后连一丝笑意也无,只是默默抽着南京。
应酬怎么能不喝酒呢?喝,必须得喝。KTV里的灯闪得我什么都看不清,可我还是得笑着应下,一杯一杯好像没有知觉般灌下去,连胃都被迫承受人情冷暖,像死气腾腾的酒囊,装着各种白酒啤酒葡萄酒。
小襄来接喝得烂醉的我。
其实我不想让她看见我这副样子,像个颓废的中年人。
于是我冲她发脾气:“老子忙着呢你看不见吗……别……别碰我……回家去,我,我去签合同……说了别扶我!我要去签合同!”
小襄委屈得眼红。我硬了硬心,狠狠把她推上出租车,转身束紧领带,笑着走回包间。
可惜我不懂进退。
后来合同签了下来,我开始成为公司里有资历的老人,也能一单三万五万地拿奖金。我跟着老板全国各地飞来飞去,和不同的腆着肚子的中年男人握手,意气风发地听他们夸上我一句“年少有为”。
是,我年少有为。
我和小襄再也没能有大段大段待在一起的时光,更多的时候,我们只能开着视频忙各自的事。我忙着项目,她在屏幕那头看书,一开始是游记,后来是家装杂志,再后来就变成本本晦涩难懂的小说。她也越来越沉默。
那天我和北京盛大的夜幕一起落地,老板说批我一天假,让我回家好好休息。我兴冲冲地拉着小襄去看三环外的新家,还没装修的新房,我一点儿也不介意,盘腿坐在落地窗前,笑着回头说:“小襄,我说过要给你住大房子的。”
小襄眼眶红红。她说的不是“好”,是“我们分手吧”。
高中时代就爱我的带着橙花香的女孩儿,要离开我了。
她很快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出租屋。我大怒,砸了新房刚装好的一切。可我回到小小的出租屋时,桌子上还有一碗温热的小米粥。
我的手鲜血淋漓,我捧着那碗小米粥,哽咽着出不了声。
原来我那时候不懂。
她的婚礼早早派了结婚请柬给我,以高中同学的名义。我想过不去,可我舍不得。我等她穿白纱等了这么些年,总要去看一眼。
她一直很好看,像一株玉兰,潇潇而立。我看着她笑着敬酒,挽着那男人的手走到我们桌前。我还连举着酒杯的姿势都没练习好,只好仓皇站起来。
那男人微笑,带着几分书卷气,礼貌地客套:“早就听说小襄有个当老总的高中同学,真是名不虚传。叶总真是年少有为。”
年少有为,年少有为。我讽刺地想。
我年少的时候若真的有为,就一定会攥紧她的手,绝不放开。
小襄也微笑。我看得出来,她没有放不下。
很好啊,她也释然了。
“过奖了。要对我……”我顿了下,收回嘴边的我的女孩儿,改口道:“要对我们小襄好。来,喝一杯。”
酒杯轻轻撞击,发出一声清脆的响。我笑着饮尽。
大家还在喝着酒追忆往昔,我起身离开。
看着我的年少时光也嫁做他妇,我也不能继续把她放在心上了。玉兰花开的好时节早已过去了。
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
尝过后悔的滋味
金钱地位
搏到了却好想退回
【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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